《新凤霞回忆录》节选——瞎大爷
最近在看《新凤霞回忆录》，这一段既有角儿又有瞎大爷又有姓齐的，要素实在充足，不禁摘出来给大家看个乐儿。和黑花没什么关系，但也可为太太AU提个灵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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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小就常听人说：马善被人骑，人善被人欺。可是在生活里也并不一定就是这样。我认识的一个善良的老人，年纪大，又是残废，心眼可好了，但是非常坚强，从不受人欺负。
他是一个双目失明的算命先生，原是弹三弦的，因为只靠弹三弦吃不饱饭，在闲余时间他就串街走巷、算命卜卦。他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，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，身穿破长袍马褂，脚穿双脸皂鞋；突出的是留着一条小辫子，辫梢上还扎着一根旧得发黑了的红头绳。手拿一根棍子，棍子头上拴着一个小绳套，穿在胳膊腕上；棍子经常拖在地上，怀里抱着一把三弦，慢慢地走着弹着，嘴里哼着小调。无论周围发生什么事情，他也是沉着地不动声色地边走边唱着。
瞎大爷是独身一人，和我家住得很近。别看他是双目失明的瞎子，他很有骨气，很有脾气，谁欺负他，他就跟谁没有完。他给人算命卜卦，就凭声音能够辨出好人和坏人来；熟人在他眼前一过，他就能听得出是谁来，总是他先打招呼。这老头人缘好，虽是孤身一人，但同行的艺人们都不断地来照顾他。我们住在一条胡同的小女孩们为他缝缝补补的，都乐意帮他干活。
瞎大爷一天到晚还很忙，他在“三不管”[1]一个曲艺班弹三弦，经常“撂地”唱，还在聚华茶园赶包拉二胡，还串妓院卖唱，外加算命卜卦。他唱的奉天调很好听，也会唱靠山调，都是自弹自唱。
瞎大爷喜欢我们几个小姑娘，夏天晚上他回家来，我们就都拿着小板凳找瞎大爷学唱，听他说书，总是一群男女小孩子围着他。他能说《三国》、《隋唐演义》、《五鼠闹东京》等等，我最喜欢听了。瞎大爷给同行人算命，总是说：“你听了就算了，别认真，算我瞎说了……”
我和几个小女孩，每逢阴天下雨不上戏，没有事干，就去看瞎大爷。瞎大爷有活我们为他做，没有活就听瞎大爷给我们讲故事。瞎大爷总是对我们说，年轻人要学好，特别是女孩子要自尊自贵，人穷志不能短，要好好学本事。长大了成了名角，给家里改换门庭，当个好人。他讲今论古说：“女要学王宝钏，男要学关云长。”在他看来，这两人是最好的人。我很相信瞎大爷讲的这些话，从小就把关云长、王宝钏的形象印在头脑里了。
常在我们后台捣乱闹事的一群地痞流氓，当中最坏的一个姓齐的，叫齐三儿。他也就十七八岁，他手下小偷坏蛋一大群，成群结伙干坏事。他依仗着哥哥齐老大是青红帮头子，把一些坏孩子勾结在一起，学他哥哥那一套，专门打架玩闹，欺负受苦的人。
他们打群架讲究“哥们义气”，这是说得好听，实际是成帮结伙干坏事，也有些穷人家的苦孩子跟他们学坏了。
有一天，缺德的齐三儿一帮小子拉着瞎大爷的竹竿来到后台，叫他算命。瞎大爷来到后台，很多人认识瞎大爷都上前打了招呼。我给瞎大爷倒了水，找了座。散了白天戏，前后台都很清静。齐三儿等要求瞎大爷算命，有求财的，有问事的，瞎大爷都给算了。齐三儿是问喜，要找媳妇。瞎大爷为人很细心，听出这帮小子不是好东西，给他们算命也是拿他们开心，问完了他们的生辰八字后，照样都用手指掐着算了半天，没有一个说好的，最后摇着头对齐三儿说：“不好哇！求婚不易呀……”齐三儿一听，生气了，一起哄，这群小子全跑了。
齐三儿这帮小子算命没有遂心，就使坏心眼捉弄瞎大爷。大年三十深夜，在升平后小胡同里，瞎大爷正拖着棍，弹着三弦，嘴里哼着小调走过来，齐三儿等故意追赶打闹，堵着路口，不让瞎大爷过去。瞎大爷正走累了，就坐在一家台阶上了。瞎大爷坐下总是顺手把小辫拉在身边，这帮小子趁瞎大爷不防备，在瞎大爷小辫上拴了一串鞭炮，瞎大爷听没有声音了就站起来走了。走过了一个小胡同，齐三儿偷偷地把小炮点着了，劈里叭拉……鞭炮响起来了。瞎大爷躲也躲不开，可怜这位双目失明的老人被吓得摔倒在地。破袍子有的地方也被火点着了，冒着烟。这是年三十呀！黑天半夜呀！我和师姐“小黄瓜”正好演完夜戏回来，街上的小孩告诉我们说：“有人给瞎大爷小辫拴上一串鞭，点着了，瞎大爷摔倒了。”那时候过年三十都守夜，小孩们在外边提着灯玩，齐三儿一帮也在胡同看瞎大爷的哈哈。我和“小黄瓜”一看，心里就明白了，一定是齐三儿干的。我跑过去扶起瞎大爷。我一边扶他，一边悄悄地告诉他是齐三儿这小子干的。瞎大爷问我齐三儿在哪里，我告诉他在胡同里。瞎大爷摔在地上还双手紧抱着三弦没有放，他叫我替他拿着三弦，“小黄瓜”把瞎大爷扶了起来，齐三儿一伙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笑嘻嘻地走过来看瞎大爷，瞎大爷猛地抡起棍来对准齐三儿就是一棍。打得真准，有眼的人也打不了这么准！瞎大爷双目失明，可是有过人的听力，他就是听见齐三儿的脚步声，就知道是齐三儿了，这一棍子就打上了。瞎大爷拚了命了，抡起棍子，飞似的每一棍都打在齐三儿这群坏蛋的身上。原来瞎大爷棍子头上有一个铜箍，打下去够疼的！这群坏蛋害怕了，怪声叫着，抱头鼠窜地逃跑了。坏人挨打，大家都觉得很痛快，我和“小黄瓜”送了瞎大爷几步，这时听见：“嘭！叭！”放“二踢脚”[2]的声音，原来是凌晨一点，家家接财神了。
瞎大爷仍是拖拉着棍子，抱着三弦，边走边唱，又继续串街走巷，去卖唱算命了。因为是三十晚上大年夜，有人守岁，所以瞎大爷还不回家休息，还要串串街，算算命，还能挣几个钱。我站着看他走远，担心再有人欺负他，可我也帮不了他！
可爱的瞎大爷，他是好人，我到现在还记着他。
[1] “三不管”，地名，在天津南市，当时是贫民聚居的地方。
[2] “二踢脚”，又名双响，一种爆竹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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